在“洞穴展览”里，和卤猫跳一支仲夏夜之舞

盛夏七月，走入位于城市中心的温室花园，一个照明的人、一只花豹和满园的热带植物正在静候观众的到来。上海当代艺术馆（MoCA）在建馆19周年之际，推出了青年艺术家卤猫至今最为全面的大型个展《花与花豹的凝视》，以近300件作品带领观众回顾了卤猫从一位插画师到一位当代艺术家的十年创作之路。

从幼儿园第一次拿起画笔开始，到大学毕业进入游戏公司工作四年后毅然决定辞职，开启全职插画师之路，卤猫从未停止用自己的美学语言描摹眼中世界。目前，卤猫已是国内知名的自由插画师。

在插画以外，卤猫近年来更多专注于油画、雕塑及当代艺术创作。他用贴近生活的视角、明丽的色彩以及温柔的笔触体察着万物，并施以关切：大自然的四季变换、草木花卉的一岁一枯荣、城市中人们的远游与流浪…… 它们轻盈得宛如梦境一般，却又照见细腻的现实，牵引着观者产生无限遐思。

卤猫《花与花豹的凝视》展览空镜

卤猫的作品治愈着观众，创作本身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治愈。“我画画的时候就是和自己独处的状态，能够消解很多现实生活中不好的情绪。每当我画完一幅画，内心就会变得非常平静，所以创作的过程首先是治愈自己的过程。”

走入上海当代艺术馆，卤猫最新创作的两件大型雕塑“照明的人”和“花豹”彼此凝视，邀请到场的观众跟随它们一起进入卤猫的艺术世界。上海当代艺术馆执行馆长、策展人孙文倩正是在卤猫的工作室里看到了两幅关于“月光下的豹子”的作品才产生了将展览命名为“花与花豹的凝视”的想法。

互动装置艺术《气生》（上）

大型雕塑《花豹》（下）

在南非旅行时，卤猫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在旷野里看到了一只在月光下酣睡的花豹，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夜晚的状态，放空、疏离，面对着许多未知与危险的情绪。回国后，卤猫根据记忆中的画面，创作了两幅讲述月光下的豹子的作品，一幅是花豹静静躺在月光下，另一幅则是在温室里一个男孩拿着手电筒照亮一只清醒的豹子。

“画这个手电筒是希望我们去面对这样的情绪，面对这些未知，并且去照亮它。”

卤猫作品《月光下的豹》（上）

《月光下的豹子》（下）

这两幅画让孙文倩想起了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亨利·卢梭的作品《沉睡的吉普赛人》：赤脚的吉普赛女人在月光下的沙漠里休息，一只狮子从一旁经过，睁大着金色的眼睛，仿佛在守护着眼前人。

“上海当代艺术馆的建筑外形很像一个温室，所以在看到这两幅画时，我很快想到了《沉睡的吉普赛人》，男孩用手电筒照着花豹和狮子走到吉普赛人身边嗅她的味道，都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与亨利·卢梭一样，卤猫也是从素人慢慢成为艺术家，这种朴素的感觉在艺术里是共通的。在卤猫的世界里，我看到了色彩浓郁的大自然和对于远方的遥想与崇拜，这是我们将展览命名为《花与花豹的凝视》的原因。”

万物有灵，每当看到卤猫在艺术世界里制造的一个又一个奇幻梦境，孙文倩都会想起亨利·卢梭的一句话：“每当我走进大玻璃房，看到那些来自异国的神奇植物，就好像走进了梦中。”  

卤猫：花与花豹的凝视，

也是我和观众的平等交流

NYLON：你是如何理解《花与花豹的凝视》这个展览主题的？

卤猫：花豹与花之间，其实有一种不平衡的力量：花豹具有一种危险性、攻击性和野性，花则是一种更加安静的力量。我希望能把这两种状态同时呈现在我们的展览中，无论通过绘画、雕塑还是舞蹈。另一方面，花豹凝视花的同时，花也在凝视它，我希望传达的是，两种不平衡的能量之中，依然可以有平等的对望。整个展览展示的不仅是我和作品之间的关系，也是观者和我的作品之间的对望：大家在平等地交流与互相观看。

NYLON：你的作品中有很多植物元素，这与你童年的经历有关吗？

卤猫：小时候我住在小县城离山很近的地方，当时没什么可以玩的去处，因此饭后都会去山里运动一下。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在那儿见到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也用画笔把它画了出来。长大之后，我生活在厦门和上海，和自然离得很远。厦门是一个没有季节变化的城市，这让我很想去感受不同的季节，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

卤猫在粉丝见面会上发言

NYLON：作为自由插画师，你和很多品牌都有过商业合作，你在创作时会如何平衡商业诉求与自我表达？

卤猫：比较幸运的是，市场一直都比较接受我的个人表达，所以我在大多数商业合作中都感觉很舒适。但坦白来说，每个阶段都需要一定的调整，从而在自我表达和商业插画中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也让我能够维持对于绘画的热情。

NYLON：你在不同阶段做出的调整，具体指什么？

卤猫：最开始的阶段，我的创作基本是个人表达，没有太多商业合作项目；后来逐渐有杂志和书籍来找我，但仍然有比较大的自我表达空间。后来慢慢过渡到商业合作，需要为品牌去讲一个“故事”，这个阶段刚开始是很顺畅的，但做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会感受到一种麻木。绘画和创作好像变成了一种工作，它让我感觉到消耗，而非注入能量。在这时，我发现自己需要重新找到和画画之间那种最单纯的关系。

卤猫作品《南法的夏天》

我为什么喜欢画画，为什么要画画？我需要想清楚这样一个立足点，在为品牌叙述时才能有新的能量。

这几年我画油画比较多，会刻意把它和商业合作的部分区分开。做商业合作时，我会用电脑来制作，这样比较容易修改、再创作和印刷；但画油画，我会直接在纸上画原稿。在目前的阶段，这种分离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调整方式，我不用再硬性地去找平衡，而是把它们分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比较惊喜的是，这两部分仍然是互补的，我在油画中学到的东西，最终也会反哺到商业合作的插画作品中，带来新的灵感和创作视角。

NYLON：《花与花豹的凝视》首次展出了你的独舞影像作品《舞》，这对习惯于用艺术作品表达的你来说是一个突破吗？

卤猫：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在此之前，我的个人舞蹈作品是不太对外呈现的，它就像最开始的绘画一样，是非常私人的世界。最终决定去分享，是因为我觉得它是我个人的另一面，是我的一部分。跳舞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表达，它通过肢体诉说情绪、传递感受。

卤猫作品《舞》

NYLON：这次展览中，你和新媒体艺术家付彤共同创作了互动装置艺术《气生》，多媒体技术的运用对你的创作有何影响？

卤猫：我很喜欢接触各种不同的材料、技术，比如我之前也尝试过用VR技术做作品，你会看到自己作品的更多可能性。它们不一定都是适合你的，但你会在这个过程中找到适合你的方式。我和付彤用新媒体技术呈现了一个山洞，在我看来山洞是我们人类最原始的居所，最早的艺术创作就是在山洞里涂鸦。我希望通过重塑山洞这个意象，借助前沿技术，回归最初的表达，让人们感受到创作者与作品之间最纯粹的关系。 

孙文倩：在卤猫的艺术花园里，

自由坦诚地绽放自己

NYLON：你是如何理解《花与花豹的凝视》这个展览主题的？

孙文倩：我们这次的英文展览名里，凝视没有翻译为“gaze”，而是用了“eye on”。“凝视（gaze）”一词在当代艺术的语境里其实有很多含义，包括学术上的、身份上的、社会和政治权力层面上的。我更希望这次展览中的“凝视”（eye on），是和卤猫的作品所呼应的，是他者和自己的对照，是一种新的对话和诠释。

上海当代艺术馆馆长孙文倩

NYLON：为什么这次会选择展出卤猫的独舞影像作品《舞》？

孙文倩：这是卤猫第一次对外展出如此私密的作品，我在和他沟通时，他提到自己很想在这次展览里做一个山洞。山洞是我们可以存放秘密的地方，会让人跟到安全、舒适。我们这次在新媒体艺术家付彤的帮助下，在中庭做了一个唯美得像剧场一般的山洞，卤猫在里面独自起舞，洞穴立面上则投射了翩翩的蝴蝶、冰川雪山和各种植物。可以说，这是卤猫第一次在人们面前如此坦诚地打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被观看者”。这也是对于“凝视”的又一重诠释。

我希望在场的每个人，无论是观众也好，艺术家也好，都可以很自然舒坦地去绽放自己。接下来两个月的展览时间里，我们会邀请卤猫和不同的艺术家、音乐人一起做各种形式的对话沙龙、工作坊，甚至会和观众一起开party。我希望在这整个夏天里，展览能够成为一场流动的盛宴，一个属于艺术、属于年轻人的节日，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做最真诚的自己，然后去创作。

卤猫粉丝见面会的大合照

NYLON：上海当代艺术馆很关注国内的青年艺术家，为什么？

孙文倩：在常规展览之外，我们有一个叫做“艺术亭台”的项目，每个月都在帮助年轻艺术家去做他们的个展，为他们创造被看见的机会。我这几年最大的感受是，在国际的艺术舞台上，很少看到国内年轻艺术家的身影。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我们中国是有一些艺术家突然在世界范围内成为热潮、成为收藏、追捧、增值的对象，但这两年间中国好像在国际艺术市场上失声了。

过去19年里，我带着中国艺术家去过威尼斯、匹兹堡、柏林、罗马等等地方。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策展人，我希望能持续地为中国艺术家发声。现在很多国内的藏家，他们会更倾向于追捧国际上的艺术家，但如果作为中国的艺术馆馆长，我们都不去扶持国内的艺术家，将来我们要如何在国际上去代表中国当代艺术发声？无论是美国、英国还是日本、韩国，他们都会大力扶持自己本土的艺术文化。我认为这是我们每一个馆长、每一位策展人，都要去反思的事情。

卤猫和孙文倩馆长在《花与花豹的凝视》展览开幕式上的合影

NYLON：以卤猫为例，你在国内的青年艺术家身上，有看到怎样的创作特点吗？

孙文倩：我觉得当下很重要的是用艺术的语言去表达他们自己的心声、去展现他们看到的世界。比如卤猫他总是用很纯真的眼睛去看待世界，所以他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是治愈的。在过去的几年里，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一些不被理解的苦恼或是焦虑，卤猫的作品会在大家心上撕开一个口，让一束光打进我们内心深处。

每一位年轻艺术家身上，都会反映一些真实的社会现象。我觉得不是每一个当代艺术家都要充满批判地去创作，要去毁灭和重建。卤猫这种温柔、纯真的画风，会在当代艺术的绘画语境里开创一股截然不同的清流。

卤猫作品《油画水仙》

NYLON：在扶持国内的青年艺术家之外，上海当代艺术馆对于年轻观众同样是十分友好的。这次展览的票价非常友好，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孙文倩：我觉得艺术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感受到，我很在乎我们是否和年轻一代在一起。我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来看，他们在这里感受到共鸣、关注和爱，在山洞里把自己打开；人与人能够再次拥抱。另外，我一直持续在大学里做演讲，九月开学以后我也会和《NYLON尼龙》、卤猫、付彤一起，开启校园行。我希望让更多学生知道，当代艺术有很多面向，艺术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策展人和艺术馆馆长也可以是你隔壁的邻居姐姐。

撰文：小野猫

编辑：yy

排版：Ruirui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